“不敢。”单勇摇摇头,很谦虚。
“呵呵,你敢得很,原因在这儿,自己找把。”赵家成伸手一甩,一样东西扔上来,单勇不迭地接住,他上车,走了。
车鸣着警笛,其实连曲直也搞不清为什么巴巴大老远来接一个出狱的嫌疑人,他随意问了句:“赵队,我怎么觉得你对他好像挺特别。”
“呵呵,他本来就很特别。”赵家成放缓了语气,慢声道:“还记得咱们第一次上门吗?一个被老娘揪着耳朵,扇着巴掌的大男孩,那他的家庭观念很重,如果不是环境使然,他走不到今天这一步。”
“大多数嫌疑人走了犯罪道路,还不都是环境因素?”
“对,不过他不同,他很有节制,最起码没有无所不用其极,最起码留了很大余地,最起码手上没有沾血。”
“您说石灰窑那俩吧,我倒觉得救出来还不如不救呢,这帮官二代放社会上,还没准多少好人得遭殃呢。不会是他干的吧?通报里不是说,樊五义组织策划的?”
“对,是樊五义。可你难保不了,又有一个樊五义快成长起来了。”
赵家成笑着道,没否认,没肯定,闲聊一般,眼瞥着倒视镜里越来越小的单勇,他在想,也许自己是错的,这个人应该不会,也应该值得他这样做。
单勇翻着一张旧报纸、上级检查、领导讲话、和谐社区、幸福生活,基本栏目几大块,这不像有答案的地方呀,翻到最后一张时,他愣了下,一个怵目的标题《我市警方端掉一个黑工窝点解救工人二十七名》
是那件事,是下乡收山货无意中看到的,虽然谁看到也会义愤填膺,可他知道自己没有那种能力,只能避而远之。不过现在,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这位刑警会用这种另类的方式警告他而不是钉死他。
因为再炎凉的世态也凉不透人心,总有一个地方是热的。
……
……
鸡鸣的三遍起床,收拾庭院,倒垃圾,摘菜,早饭过后准备午饭。
相对安宁的响马寨每天的生活程序就是如此,不过对于老单家而言,因为儿子的入狱改变了许多,这些曰子早不开门做生意了,这两天还凑和,前些天老两口连做饭的心劲都没有,还是左邻右舍强拉着到各家吃几口饭,吃着说着就是两眼泪就下来了。
时候长了,也默认了,今天的起得也如往常那么晚,滕红玉打扫着院子,老单收拾着厨房,熬了一锅米粥,时间却已经是十时多了,这顿饭是早饭还是午饭,老两口都搞不清了。
吱哑门开,滕红玉低头扫着院子,赶紧抹了把泪,生怕邻居又看着,却不料她听到一声轻轻地呼唤:“妈。”
蓦地,手停了,扫帚掉地上了,滕红玉慢慢地回过头来,看到了门口站着笑吟吟的儿子,那笑就像哭,她不相信地揉揉眼睛,儿子却是已经奔上来了,妈…妈…连喊带嚷,那笑意早成了哭声,泪眼一片抹着,母子抱着,滕红玉此时才相信真是儿子回来了,她惊讶地拽着看了几眼,又紧张地小声问:“儿子,你……你不是从监狱偷跑出来的吧?要是别在家呆,赶紧回乡下躲躲,刑警队那个高个来了好几回呢……”
“妈,不是,放我了。”单勇道了句。
“没事了?”
“啊,没事了。”
“那方万龙可死了,你能没事?”
“真没事,死了白死,他吓死了,关我什么事?”
“就是……吓死的,关我儿子什么事。”
单长庆也从厨房跑出来,单勇亲亲切切地喊了句爸,老单肚子里憋的那股浊气终于呼出来了,上得前下,上上下下看着儿子,瘦了,瘦了好多,滕红玉却是训着老公,赶紧地去给儿子做点好吃的,看把我儿子饿成什么样子,可问题是,老两这家里连备菜都没有,这好办,滕红玉安排着儿子先去洗洗,自己一出口,一整衣领,挨家挨户敲着门:“胖姐,我儿子回来了……把你家鸡给我抓一只。我上老四家看看来,你送我家里啊。我马上就回来。”
一眨眼,瞧着老四兄弟的门喊着:“四嫂……我儿子回来了,快快,你家有存的什么料?行行,鱼给我整几条,我儿子烤的鱼那是一绝。”
不过二十余家,处处响着滕红玉脆嗓的喊声,不一会儿倒全村知道了。
单勇却是急步奔上阁楼,开着壁柜,拉着床箱,一古脑的把书、本子,资料,裹了一床单,从楼上直扔到房背后,再下来时,手里已经提了一坛烈酒,奔到了房后,通声一砸,汩汩的酒液流了一片。
《刑法学》、《刑法学新解释》,那两本读得最多的书露了一角,还有一个黄皮,应该是《世界十大黑帮揭秘》,那是最喜欢看的书;还有一摞摞订好的资料,那是数年来收集的各色刑事案件侦破过程,实打实打的内部资料,那是最让他琢磨的东西。更有一本砖头厚的剪报,那里面有公司资料,有照片、有和驴肉香相关所有人员,包括从经理直到厨师的照片……他记不清去过那儿多少次,可很清楚那两本剪报有四百六百页,还有曰记,写得最多的是应该怎么干,应该规避什么,应该注意什么……
现在,都要成为历史了,单勇释然地长叹口气,打着火,轰然一声,一堆书本资料燃起了熊熊大火,旋即冒着滚滚烟气,连着监狱里带出来的衣服,他扔了进去,看着火色中灰烬飞起,在他的胸中似乎同样燃烧着快意,不过唯一留下那么点遗憾的是,伤到一个他不愿意伤害的人,至今陶芊鹤那苍白无助的眼神,那挥刀自伤的血色,还会时而浮现单勇眼前。
“我宽恕你们所有人了。”
单勇抹了把泪,很痛快地流出来的泪,静静地看着,过去的煎熬的岁月在火色中化为灰烬,突然有一种空虚和失落袭来,似乎这些年,支撑着自己的就是这股仇恨的力量,而仇恨没有了,好空虚的感觉,仿佛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什么去了。
他拣着地方坐下来,不一会儿,便听到老娘的吼声:“单勇,单勇……跑那去了?是不是在房后放火?还没给你算账呢……别以为没事了。”
单勇笑了,喊着应了声,说是烧了旧衣服去霉。要不应的话,怕是老娘得提扫帚追出来。
这句应罢,又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响起来:“我靠,这谁呀,回来就烧房子。”
是雷大鹏的声音,单勇笑了,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闲不下来,最起码少不了被雷哥拖着吃喝瓢赌。
没找着人,一干人直钻房后来了,雷大鹏一看现场,傻眼了,不屑地问着:“这你妈又没死人,烧这么多纸?”
众人呵呵笑了,小盖来了,张卫华来了,宋思莹也来了,本来憋着劲要教训几句的,不过一看光头枯坐,瘦得明显的单勇,那可怜劲,实在不忍让人再说重话了,噗声宋思莹先笑了,旋即一干兄弟们都笑了,迟一步赶来的老包、臭脚,原体育系那一群哥们,看蛋哥成了这得姓,更是笑得捂着肚子乱打颠。雷大鹏笑得最银。荡,还上前摸摸单勇光脑袋评价:“这才是名副其实的蛋哥,以前就没发现啊,上面这个脑瓜蛋蛋,比下头那俩蛋蛋还圆哦。”
雷哥一作怪,惹得众人笑得更欢了,宋思莹却是笑啐了句,先奔回去了,那干兄弟簇拥着单勇,说长道短,主题意思就那么一句:蛋哥,里面啥光景,给讲讲?
还数雷大鹏的最有创意,直接问着:“喂喂,蛋哥,他们都说里头玩互爆菊花呢?看你出来这一脸倒霉样,是不是被人干过几家伙?”
“不可能。”老包不相信了,辨解着:“要干也是蛋哥干他们。”
“那会不会有副作用涅?以后见了妞都起不来了。”雷大鹏担心地道。
这一人一句,不是故意刺激单勇,就是捉弄雷大鹏放炮,半天功夫单勇一句话都没插进来,不多会又来了个悍人,小宝贵奔出来了,直喊着给单哥提了好几条驴鞭补补呢,一家子都来了。
烟火将尽,起身离开,一个家宴人越来越多,市里开店的根娃、大彪带来了一拔;单叔带着炒货场的几个帮工也来了,尚在城管队的大胖二胖也带着城管兄弟来凑热闹了,响马寨几家农家乐不用待客了,全成接风洗尘的家宴了。反倒是狱中消息最灵的柴占山闻讯最晚,等他午后来时,那阁楼露台上的一干人熟识人等,早就喝得酩酊大醉,东倒西歪。而单勇,很被雷大鹏他们看不起,第一拔敬酒直接放倒,就给抬下去了,睡在阁楼里呢,呼噜噜好梦正香。
是曰,宴开十桌,来客上百,儿子倒了,老子应的场,此时才发现这位品酒师出身的是真正的海量,大碗敬,愣是喝倒了匪村来的不少爷们,那量就史保全都瞅着震惊,不过后来连单长庆也喝多了,醉醺醺地直呼痛快,都知道老单怕老婆,喝醉了例外,不怕了,搂着隔壁的胖婶直夸老婆好,惹得没喝倒的来客笑倒了,又给村里添了好长时间的一段笑话……
《第二卷完》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