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过去了,还没出来,老头觉得这小伙可以。
十分钟过去了,还没出来,老头有点惊奇了,这孩子是块料,应该不错。
可不料他刚下这个断言,董韶军捂着嘴,从里面飞快地跑出来了。老头适时地把门口的垃圾桶递给他,然后董韶军“哗”的一声,把路上吃的东西全吐出来了;一边咳嗽着一边想抬头说话时,又想起了里面的样本,又继续吐着。
敞着门的检验室里,三层玻璃柜,每格都有一个样本,那是温湿度高度适宜做的培养皿,里面是——大便。
对,一坨一坨,新鲜、湿润,而且颜色各异、形状大致雷同的大便。董韶军即便做好了再强的心理准备,也没有想到实验室能变态到这种地步:培养皿里竟然放着一百九十多坨大便!
“你进门的时候一定很失望吧,这里是上世纪八十年代市公安局物证处的旧址,早该拆迁了。不过因为这个特殊的检验项目,一直留存到今天。刚才让你呕吐的大便,如果把它当作排泄物证据来讲,二十多年间,一共靠它侦破了八十三例各类刑事案件,其中包括七例国际刑警参与的案件。这种最直观的排泄物反映出来的东西,是你心理和技术无法得到的线索。比如,嫌疑人爱吃辣的还是爱吃酸的,有没有烟酒癖好,有哪一种食物喜好,有什么健康问题,进而根据这些情况确定他的身份和地位,甚至于巧合的话,会很直观地盯到某个点上。”
老头侃侃而谈,看来很沉醉于他自己的这项事业,或者对这位坚持时间足够长的小伙有点好感。他看董韶军的注意力被转移了,不呕吐了,又笑着补充道:“你一定很不理解,觉得我很变态对吗?不过从某种意义上讲,犯罪本身就是社会发展的一种变态,实施犯罪的嫌疑人,大多数都有一种这样或者那样的心理变态。咱不变态一点,可不好对付他们。”
董韶军愣了愣,他现在相信这个研究所名副其实了,有这么变态的警察在坚守着,不管发生什么都不会让他觉得意外了。对于这样坚守的同行,他心里也油然而生一种景仰和敬佩。只是面对一实验室那种恶心的东西,实在让他压抑不住作呕的感觉。
“你决定了?留下来,还是走?”半晌,老头问道。也许是走得太多,他并没抱着多大的希望。
“我……留下来。”董韶军咬了咬牙,做了决定。
“好,继续看,把它们的特点看完,仔细研读一遍分析报告,再和我来讨论,下班时我给你安排住处。”老头转身,旁若无人地走了。他回头时,看到了董韶军像上刑场一样,又奔进实验室,不过等到他下楼时,仰头又看到那小伙跑出来,继续呕吐。他又摇了摇头。
住处已经想好了,就住在这里,不知道这位能坚持多长时间。老头如是想着,又坐回他散发着怪味的办公室里。他在通过显微镜仔细观察着白黄相间的液体样本,怪味就来自于这些样本——尿液,也属排泄物。
一下午匆匆过去了,奇怪了,连着两个小时,新人居然没有再呕吐。下班的时间,老头背着手站在门口,看到董韶军出来的时候,他喊了句:“嗨,小伙子,手头活放下吧,一起出来吃顿便饭。”
“便”字被老头有意说得很重,董韶军像条件反射一样,猛地一矮身一回头,又开始狂呕了,连连摆手,示意不去。
故意的,老头得意洋洋地走了。他知道新人肯定吃不下,进门三天能开始吃饭,都算适应快的,这个小子的反应嘛,还不够变态。
势成骑虎
三月二十日,岳西省公安厅十层多功能会议厅。
许平秋习惯性地翻开了笔记本,然后手拿着笔,一副用心的样子,不时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没人注意到,这位省厅第一处长重复写的是一些莫名其妙的话。
第二日,抢铺睡觉,未发生冲突。
第三日,未守监规集合坐正,被管教干部训斥。
第五日,指挥犯人殴打新人。
这些话是他得到的最新进展,他忍不住在心里暗道了句“妖孽”,之前他定义余罪是以“奇葩”这个词,而现在不得不用“妖孽”一词了。本来就只准备把这位奇葩送进去混个脸熟,上上人渣速成班,为下一步行动打基础,谁知道这奇葩入狱当天就差点勒死牢头。
不是虫,也不是龙,而是外表像虫,内里却是条孽龙的妖孽。对方这么嚣张,把许平秋下一步的打算全盘打乱了。
“咳,各位领导、各位同志,以下由我把去年以前五原市公安局的工作简要汇报一下,请大家审议……”
一声醇厚的男中音响起时,打断了许平秋的思路,他侧头看到正轮到王少峰副厅兼市公安局长汇报工作了。这是他的上一级,许平秋收起了思绪,又是一副正襟危坐,进而摘要记录的样子,不过眼神落在纸上,那些写下的字句还是吸引了他的心神。
这是全年的工作会议的预备会,省市县一级一级开下去,因为厅长到部里开会比往年延缓了两周,今天补上了。许平秋环视一圈,这个团队包括厅级一正四副、处级十四位,基本代表全省警务的最高指挥团队了。每每坐在这儿,他的心情都非常复杂,记不清已经是参加的第几届会议了,不过记得清的是,自己的年纪已经排到这个团队的第一了。
许平秋看着越来越年轻的领导团队,最年轻的处长不到三十,实在是让他有点受伤的感觉,特别是他的专业,每每在会上那更叫一个伤不起。政治处能给个队伍建设或精神文明建设的指标,市局能给个治安总体规划指标,出入境管理处能给个人员增长指标,哪一个指标都是一片大好,就刑侦上不行,犯罪率在增长,破案率在下降;省厅盯得很死的命案破案率目标,刑侦处没有一年圆满完成。
每到这一年总结的时候,许平秋以往总担心因为指标未完成的原因被降职或者平调,不过等了近十年这些都没有发生。他倒期待这事的发生,但依然是失望,后来他活明白了,省厅不是不想换,而是根本无人可换。即便真有适合干这项工作的人选,人家也有意避开了这个出力不讨好的岗位。
所以,他就在这个位置上,成了年纪最老的处长。外人看来声名赫赫的许神探,其实没过上几天舒心日子,很多时间都是在这种上级催办、同级旁观、下级敷衍的消耗中度过的。
说到敷衍,其实大家都在敷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