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老任叹了口气,受伤了似的,不理会余罪邀着再输一盘,径自出去了,搞得余罪郁闷了好大一会儿。不过这货有点没心没肺,老任一走,他倒研究起象棋来了。话说余罪这把式虽然是在看那干糙爷们儿茶余饭后玩的,不过应付一般人还是可以的,可这次连输六十八盘,盘盘输得只剩光杆老将,实在让他难以释怀。
他对着棋谱走了好一会儿,不知道什么时候任红城又回来了。看着他,余罪放下棋谱,也看着这个老是板着脸的半拉老头,彼此都没什么好感。老任说了:“你学也没用,就你这毛躁性子,再学二十年,我让你双车你都赢不了。”
“那是,您这水平,我想打击您都难哪。”余罪好容易说了句像样的话,顾及着老头的情绪。
“跟我走。”任红城二话不说,叫人了。
“干什么?哎,说清楚,杀人不过头点地,你这神神道道的,不是准备对我采取措施吧?”余罪心跳了下,真到这个时候,反而有点潇洒不起来了。
“臭小子,你也有怕的时候?告诉你,老郭真要没救过来,现在和你说话的就不是我了。”任红城道,难得地笑了笑,一摆头,“许处来电话了,晚上回西山,怎么,在走之前,不想看看他去?他可想见你。”
“哎……好嘞。”余罪跑得比任红城还快,撞开守门的特警,吹着口哨奔下楼了。
这一趟可不怎么轻松,老郭不在深港,而在羊城。被救后秘密转移到羊城,省厅下属的保密处严格封锁了消息。也正是因为他的获救,成了压垮蓝湛一的最后一根稻草,他直接参与了蓝湛一指挥的多次运款、伤害等涉黑活动。蓝湛一被捕后,知道老郭还活着,这使得他在交代罪行上相当地配合。
本来是件喜事,车行途中,任红城却发现,余罪的表情越显得难堪了,不像平时那么招人恨。他轻轻地抚着小警的肩膀道:“别难过,咱们这行里,遭遇类似的事情你不是第一个,可你是处理得比较好的一个……其实就算真牺牲了,组织上对你的追究也会网开一面的。那种情况下,要么他死,要么你们俩都活不了,没有其他选择。”
“我知道,可是毕竟是我亲手把他推下海的。”余罪眼里有点犹豫,想见,却又觉得不如不见。
“如果换作是你,被他推下海,你会恨他吗?”任红城问。
余罪想了想,摇了摇头。任红城笑道:“这不就是了。他更不会怪你。”
余罪眉睫动了动,关切地问着:“他伤得重吗?”
任红城抿了抿嘴,思忖了片刻,犹豫了好久才道了句:“很重,可能要落个终身残疾了。他根本没向组织上反映你把他推进海里的事,只讲你救了他。”
余罪的鼻子一酸,猛地侧过头,手抹过眼睛,抹去了涌出来的两行热泪。
确实很重,甚至比余罪想象的更重。那天他在昏迷中,老郭遭到了毒打,断了四根肋骨,脾脏不同程度受伤,脸腭部骨骼破裂,臂、腿多处软组织受伤,特别是手,双手被敲断了六根指骨。
到达南方医院,在看护警察的带领下,医生大致说着伤情,特别嘱咐不要让病人的情绪过于激动,而且不要多说话,他脸部刚进行了一次手术,还在恢复中。
看着余罪不时地悄悄抹泪,任红城却是暗暗地想,余罪这个痞相,或许是一个比普通人更厚的面具。在那个不招人待见的面具之下,藏着一团火,对谁,都是炽热的。
病房很安静,这层楼道的加护病房,全部隔离着重症的病人。看护的警察开了门,医生嘱咐了几句,余罪轻轻地推门而入,病人睡着了。这是午休的时间,他轻轻地,蹑手蹑脚地走近。
老郭的脸上还缠着绷带,只能看到眼睛、鼻子和嘴。嘴唇好干,干得好像没有血色,眼睛显得那么疲惫。
对了,手……那双能握枪、能敬礼的手,也缠着厚厚的绷带。一想到“终身残疾”,余罪鼻子一抽,猛地捂着嘴,眼泪簌簌而流。
像是心有灵犀一般,老郭睁开了眼睛,一下子眼睛显得那么亮。慢慢地抬着手臂,余罪赶紧地走上前附在床侧。老郭一看到他时,笑了,余罪也笑了。笑着的时候,眼泪仍在簌簌流着,不时地抹着,雪白的被单湿了一片。
“别哭,别哭,我们不都活着吗?”老郭笑着道,声音好虚弱。
“是,我不哭……我不哭。”余罪抹着泪,笑着道。
“那天,你割断绳子,又往我手里塞了把刀,是怎么来的?”老郭小声地问。
“在吴勇来身上摸走的……我想他就算发现丢了,也不敢吭声。”余罪道。
“哦……我掉海里,我在想,你做的小动作……要被他们发现了,可该怎么办?你还小……我真怕你应付不来……后来才知道,你没事。”老郭虚弱道,勉力地抬着手。余罪轻轻地抚着那只满是绷带的小臂,老郭却如释重负一般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可……郭哥你……对不起……对不起……”余罪脸轻轻贴着那只伤臂,泪流满面,喃喃道。
“胡说……要没有你,我恐怕要当烈士了……别哭,你哭得真他妈像个娘们儿。”老郭轻声说着。想笑时,似乎牵动了脸上的肌肉,一阵痛苦之色。余罪赶紧抹了把脸,把老郭的手臂放平,似乎这个见面有点过激。转瞬间医生奔进来了,看着加跳的心电图和血压,拦着余罪,安抚着情绪过激的病人。
“你……你回避一下。”医生拦着余罪,让他出去。
确实是情绪过激牵动了术后的伤口,老郭两眼满是痛苦之色。医生斥着余罪,余罪说不出话来了,一把一把抹着眼睛,被轰出了门外,只能隔着玻璃窗看着大喘着气、在咬牙坚持着的老郭。他使劲地咬着嘴唇,使劲地抹着眼睛,在压抑着心里那种莫名的痛楚。
支援组随后到了,异地押解完成后直奔这里。在奔进甬道的时候,任红城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于是所有的人,轻轻地走过来,看着泪流满面的余罪,看着伤重不起的老郭。大案倾倒来的兴奋瞬间又成了一股子莫名的难受。
那一刻,能做的只有一件事了。所有人,向着伤重的老郭,抬起了右手,肃穆地、庄重地,给了一个无声的敬礼。这个时候,都看到了,那位同事侧着头,眼睛里蓄着微笑。那微笑好像是晶莹的颜色、是纯净的颜色、是透明的颜色。
又好像都不是,明明是一滴泪的颜色。
次日,西山行动组撤离深港市。随即西山警方高调宣布,历时四十二天的“7·17”系列劫车案成功告破,省厅崔厅及以下十数位领导,亲自到机场迎接载誉归来的行动组成员。
又数日,一项部颁的集体一等功授予刑事侦查总队这个组建不到半年的支援小组,他们追踪数省最终告破的这一案例名噪一时。也正如许平秋当时料想的,这些人曾经都不情愿来,可在建制重新选择的时候,却也都没有走。
每个人都有一颗正义的心,一个英雄的梦。
警察,更是如此……
难副盛名
五原市的秋景还是很美的。不管是虬枝苍劲的松柏,还是线条粗犷的山脉,不管是挺拔如枪的白杨,还是造型古朴的建筑,和南国的城市相比,处处透着一股子悍猛的味道。
远山如画、碧空如洗。国庆后的一场秋雨来得又急又猛,训练课目不得不暂停了。史清淮站在窗前,打开窗户享受着雨后清冽的空气,不自觉地会想起在深港那月余的呕心沥血。相比之下,此时是如此胸臆开阔,眼中的景色是如此美好。
是啊,眨眼一个多月过去了,史清淮已经从案子不适应症中恢复过来了。案后的故事一点也不比案中的精彩逊色,他得到了破格任用,据说是省厅领导班子一致通过。就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蜗居在省厅的办公室里十年未动,走出来不过数月,却迈出了十年也没有跨越的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