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余罪咳了两声,作为这里的最高领导,第一次发言,他选择简单而直接地说:“工作安排就不用讲了,有事办事,有案破案,和往年没什么区别……下面,大家心里有什么想法,有什么要求,直接提出来,费用报销的事暂且就不要说了,涉及十九位同志,你们单据都在我手里……从谁开始?”
这么简练倒没有想到,不像上级来安抚的领导,吹一通牛,吃一顿饭,然后拍屁股走人,再也不见人了。众队员相互看看,终于还是有人站出来了:“报告队长,我有话说。”
“不用报告,直接说。”余罪态度很严肃。站起来的一个大个子,姓苟名盛阳,队里人都叫他老狗,是个老刑警了,一打上这个标签,基本是老刺头了。
“我的要求很简单,咱们外勤补助涨不涨吧,一天不到十块钱,可也不能几个月不发呀,以后让兄弟们怎么干活啊?还有啊,别的队年终都有奖金,派出所那帮孙子,协警都有两三千,不能我们这正式刑警,反倒一毛钱见不着了吧?”苟盛阳咧着嘴发了一堆牢骚,示威似的坐下了。
警匪是冤家,干群也不是亲家,之间的矛盾从来就没有停止过,挑战领导的权威,对于底层群众,那是很露脸的。听完了,众刑警像发泄了一股怨气,似乎很爽,看余队长不悦的面孔,似乎更爽。
余罪没吭声,直道:“还有谁?”
“我。”刚才质问指导员的站起了,干巴个子,长了一张痞混的脸,有点屌,叫巴勇,队里人都叫他大嘴巴。这哥们儿一站起来就数落上来了:“报销的不说了,补助狗哥说了,我要说的啊,就是咱们兄弟们这个年可怎么过呀?去年啊,好歹还有一百块钱购物卡……今年元旦只剩五十了,五十块钱,能干什么吗?连桶地沟油也买不回来啊。”
“不是发了两箱方便面吗?”指导员插嘴道,脸色开始不好看了。
“那方便面是镇里超市积压的货,有的都长毛了。”大嘴巴火大道。台下哄笑一片,大嘴巴越说越有劲了,“我一哥们儿人家在法院,米面油加上橘子、苹果、梨,一个人的福利拉了半车;人派出所,这两天上班,每天都往回领东西……平时吧,咱们苦点累点就不说了,不能过年也这样吧,穷人都不过穷年呢……”
“大嘴巴,哪有这样朝组织伸手的?按月领工资,你是人民警察,国家还欠你的了?你还想要什么?”指导员勃然大怒,拍着桌子训巴勇了。
一训,巴勇嬉皮笑脸,一鞠躬道:“郭叔,您别生气啊,我要求不高,大过年的给兄弟们实惠点,一人发半爿猪肉得了,是不是啊,兄弟们?”
下面鼓掌的、哄笑的,不少人附和。余罪看得出来,指导员的威信也快降到冰点了,根本孚不住这帮刺儿头。他看着混乱的现场,现在心里有点明白了,八成是个没人接的烂摊子,然后把他这个没人管得了的烂人,扔这儿来了。他甚至相信,在这个地方他不会有被撤掉之虞,反正是死马当活马医。
“好,想报销的、想补助的、想奖金的,还有想半爿猪肉的……谁还有想法?”余罪欠了欠身子,此时更加淡定了。这破罐子,摔得再破也破不到哪儿去了,一个隐隐的想法在脑子里成形了。
不过他没想到,居然还有,包天乐(队里绰号包皮的),武警退役出身的,提意见了,从退役到手续捋顺正式上班那段时间的工资一直没补发;师建成(队里绰号大湿的)也有想法,他是个外勤,每次领服装都先倾向于内勤,有两季没给他发服装,警帽丢了,还得自己上街买个仿制的。因为这事在市里差点被当假警察抓了,惹得台下一阵哄笑。
这问题越聚越多,指导员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这么丢面子的事,而且是在一个年纪不大的队长面前。他几次偷瞟,那小伙似乎没什么反应,反而津津有味地听着。也确实如此,余罪发现这个队里的事都透着邪性,一般到刑警队都讲案子什么的,这个队奇怪了,什么问题都有,就是案子问题没有。而且他粗略看了下,庄子河发案不多,不过案件侦破率更低,命案侦破率倒是百分之百,那是因为没有发生过命案。
那这样的话,工作的开展,还是集中在一个字上了:钱!
格调虽然低了点,不过却是实际情况。刑警工作本就特殊,加班费是不要想的,劳动法也不适合这些人,高危工作,有些险种就保险公司都不敢给你办。瞅瞅吧,满场的庄子河刑警,看五颜六色的穿着,就俩字:穷酸。再看脸上的表情,也是俩字:穷屌。
这样的境遇不可能没有怨气,余罪相比自己的经历,几乎是从天堂来的特派员。他听着众刑警的怨言,正揣度着怎么平息一下、安抚一下。一直在团队里,他这点经验还是有的,那就是人心千万不能散,一散就乱,一乱就没得可收拾了,可是这需要一个信任的基础啊。他自问自己不管是年龄还是资历,放在这群人里,肯定是被小觑的料。
会开了半个小时,大部分时间都是队员发牢骚了。偶尔余罪询问几句,看样子也没记没许诺,慢慢地让队员也兴味索然了,那么云淡风轻的样子,摆明了没有把大伙当回事嘛。
正开着会,门“嘭”地响了,接线员奔进来了,这小姑娘是刑警队唯一的女性,工作就是接警,指导员问着:“有什么事,慌慌张张的?”
“有案子,急案。”方芳道。指导员一挥手:“直接说,又打架了?”
“不是……庄头村昨晚发生一例恶性强奸案,女受害人刚被抢救过来,派出所转到咱们这儿了。”方芳道。
哎哟,要了亲命嘞,余罪一咬下嘴唇,苦不堪言了。这就像事赶事一样,怕出事就偏出事。
指导员一摆手,接线员退出去了。掩上门时,余罪看着端坐着,都看着自己的刑警们。这时候,进退维谷,你避无可避了。
“好,会就开到这儿,作为队长,我说两句话,”余罪一伸手指,端坐着,神情凛然,挥手间道,“第一句,除夕夜之前,所有的有关钱的遗留问题,我给你们一刀切地解决。话我撂这儿了,年前我解决不了,我自己滚蛋;可在此期间谁要调皮捣蛋,不管你多大年龄、多长资历,别怪我请你滚蛋……我的许诺就一句:面包会有的,钱会有的,半爿猪肉会有的!”
余罪匪气凛然地来了句,声音铿锵,掷地有声。
“好!痛快。”大嘴巴听队长引用自己的话,乐了,使劲地鼓掌,这一次可是实打实的,全场掌声雷鸣。发言和掌声,俱是痛快淋漓。比其他领导讲什么奉献、旗帜、标杆要痛快多了。
“第二句话,作为男人,怨言可以有,牢骚可以有,可作为警察,有一种事不能有,那就是玩忽职守。”余罪吼道,“现在,你们该干什么还不清楚?就这样坐着吗?”
“出警!”
有人喊了,全场起立,声响人动。老苟带着第一队外勤,挤上了那辆唯一还能动的面包车,风驰电掣,驶往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