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缺想了想,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在他看来,那些事情都是自己应该做的,他身为骄傲的人类,怎么能像昊天一样无趣?
他望向自己的双腿间,无奈说道:“比如这个?有些东西没有了确实很不方便,尤其是方便的时候非常不方便。”
桑桑重新闭上眼睛,再没有说一句话。
宁缺说道:“我会继续看着你,所以请你稍后不要再忽然睁眼了,虽然你现在的长相比当年更普通,但忽然睁眼,还是很像恐怖片。”
桑桑没有理他。
宁缺也没有理会她不理自己,站在榻旁静静地看着她,看了很长时间,站累后去搬了个玉凳,坐在榻旁继续看。
一直看到风雪渐微,晨光渐生。
……
……
西陵大治三千四百五十年,西陵神国下了好大一场雪,桃山披银带霜,份外美丽,依旧聚集在各村镇里的信徒们,则是被冻的有些可怜。没有人知道,为什么向来温暖的西陵,会迎来这样一个寒冷的冬天,掌教等人像宁缺一样,隐约猜测可能与永夜有关,望向光明神殿的目光便显得愈发敬畏。
没有人知道光明神殿里的情形,宁缺解开幽阁押进神殿后,便再也没有出来,也没有任何信息从殿内传出来。
光明神殿里正在发生的故事,如果仔细想来,其实显得有些荒谬可笑,透着股孩子气般的可爱,当然天真往往也是最残酷的事情。
如果这是一场扮家家酒,宁缺扮演的当然是仆人,他每天清晨醒来,便开始洒扫庭院,光明神殿实在太大,要打扫一遍他都会累到半死。
然后他要准备早餐,接着洗碗洗衣裳,再做中餐,再洗碗拖地,再准备晚餐,接着再洗碗,给桑桑洗脚,最后拖着疲惫的身体沉沉睡去。
他吃的都是剩饭剩菜,便是洗脚也是用的桑桑剩下的洗脚水,对掌教等虔诚的昊天信徒来说,大概很愿意把铜盆里的洗脚水直接喝到肚子里去,因为那里面有昊天的味道,但宁缺没有这种变态的信仰,自然无法变态,而且在他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里,喝老婆洗脚水是对一个男人最大的侮辱。
除了这些每天都必须做的家务活,他还要服侍桑桑的衣食起居,包括烹茶弈棋,烹茶这种事情好说,弈棋……陈皮皮都从来没有赢过桑桑,更何况宁缺,所以弈棋反而成为了他最痛苦最羞辱的事情。
日子就这样简单枯燥地重复着,他疲惫地做着各种事情,夜里脑袋沾着枕头便睡着,再没有精神站在榻畔看她看一夜。
桑桑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还是那般漠然。
宁缺对光明神殿的生活本来抱有极大希望,想通过朝夕相处,让她变得越来越像人类,如今看着她没有任何情绪的眉眼,希望早成了失望。
某天,他拿着竹扫帚在露台上扫雪,天气极为严寒,就像他现在的心情,他现在的脸上也没有笑容,就像寒冷的群山。
竹扫帚在积雪上簌簌划过,像是毛笔在微糙的芽纸上写字,露台上被扫出无数道潦乱的痕迹,看上去就像是一幅草书。
提笔写草书的那人,情绪有些躁狂。
偏在这时,风雪骤怒,不停地向山崖洒落,刚刚清扫一半的露台,瞬间便重新覆了一层雪,那幅草书就这样被毁了。
宁缺停下扫雪的动,握着竹扫帚,站在风雪中,看着灰暗的天空问道:“究竟要到什么时候,你究竟想做什么?”
桑桑说道:“我替你洗过很多次脚,做过很多次饭,拖过很多次地,刷过很多次碗,你现在做的,不及我做的百分之一。”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你知道这是没有用的,我确实欠你不少,但你也欠我很多,我们之间永远都没有办法算清楚。”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望向殿内说道:“在岷山里,我背过你很多次,我给你洗过很多次尿布,喂你吃过很多次饭,我为你杀过很多人。”
桑桑缓步走来,面无表情说道:“这是人类的普遍情感,怜幼之心。”
风雪中,宁缺的心情就像风雪那般冷,像风雪那般怒。
“你长大后呢?”
“你病的时候,我把你搂在怀里,用体温暖你,你怎么还我?从书院到烂柯寺再到朝阳城,你的脚一直都是我洗的,你怎么还我?”
“我背着你杀出朝阳城,杀进荒原,当整个世界都想要杀你的时候,我一直把你背在背上,这些你又怎么还我?”
桑桑走到栏畔,在风雪中负手看着人间,绝壁外的纷扬雪片里,出现了很多画面,这些画面有些模糊,却又是那样的清晰。
那是河北道大旱后的那场雨,那是在岷山陷井里挣扎的幼兽,那是在梳碧湖畔兴高采烈割着马贼头颅的少年,那是提着酒壶与烧鸡摇摇晃晃行走的小侍女,那是老笔斋里的煎蛋面,那是朝阳城里的朝阳。
——朝阳下,他背着她不停地奔跑,不停地挥舞着刀,她虚弱却幸福地靠在他的肩上,手里紧紧握着大黑伞。(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