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抓住了黑驴的脖子,把它举在身前的空中,嘎嘎的叫声再如何愤怒,也没有办法再发出来,它只能瞪着她,不停地踢着四蹄,模样显得有些滑稽。
“打不过她,算了吧。”
宁缺看着黑驴劝解道,他知道嘎嘎为什么会如此暴怒,身为小师叔的黑驴,对昊天又怎么可能有任何好印象?
黑驴跟着轲浩然行走世间,养成了一身孤耿暴躁骄傲的脾气,哪里是跟宁缺学会了无耻劲的大黑马能够比拟的,自然不肯听他的劝解,依然拼命地蹬着蹄子,心想拼了这条驴命,今儿也要在这个小浪蹄子脸上印一蹄子。
它并不知道小浪蹄子是什么意思,只知道这是句脏话。
……
……
再如何骄傲,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最终也只能放弃,嘎嘎身为沼泽的君王,在昊天面前依然无可奈何,而且它虽然继承了小师叔的傲骨,但也没有忘记书院最根本的风格。打不赢的时候,那就暂时不打,等能打赢的时候再说。
无数野马把沼泽地面占据,它们从来没有在沼泽里看过太阳和蓝天,所以都好奇地仰着首,一动不动看着上方,显得格外有趣。
只有黑驴知道,这是野马们不敢看它现在的可怜模样,所以它有些满意,等宁缺把筐子里震成粉状的果汁喂它喝了后,它更觉得满意,想着今天才发现原来这果子还有如此妙的吃法,前些年真是白活了。
宁缺在旁边把破了的旧辇勉强修补好,然后走到它身前,从怀里掏出药膏,涂抹在它已经有些斑秃的毛皮上。做完这些事情后,他低声说了几句话,嘎嘎爱理不理的点了点头,于是他的脸上流露出欣喜的笑容。
回到车旁,与桑桑的眼光相触,从她清澈而明亮的眼睛里,他便知道她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计划——不过他并不在意,因为她必然会知道,而那些安排本就是后续的事情,所有一切都必须建立在自己战胜她的前提上。
嘎嘎坐着破辇,带着无数野马向沼泽另一头的大雾里走去,它没有办法替自己的主人报仇,但它已经尽了力,应无遗憾。
只是辇上那头老黑驴为何会让人觉得如此悲伤?
看着野马群留下的烟尘,和烟尘里那只令人动容的驴,宁缺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问道:“小师叔……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小师叔轲浩然是书院后山的传奇,也是人间的传奇,宁缺继承了他的衣钵,却并不是很了解他,虽然听了很多故事,依然如此。
他为什么会决然地拔剑向天?他是怎么离开人间的?在那一刻他是怎么想的?当时这片荒原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本来这是没有人知道的秘密,就连夫子都不知道,只有死去的小师叔和昊天知道,而现在昊天就在身旁,所以宁缺想要知道。
桑桑沉默片刻后说道:“他是一个疯子。”
轲浩然被世人称为轲疯子,就连昊天都认为他是个疯子,如果仔细琢磨,大概便能明白,这是一个人类最大的荣耀与骄傲。
……
……
离开沼泽,便进入西荒,宁缺和桑桑一路向西,只是行路,并未赶路,所以当黑色马车来到西荒深处时,秋意已至。
荒原的秋天并不像中原那般清旷,拥有某种萧瑟的美感,只是一味寒冷肃杀,晨风刚刚停下不久,便落下一场雪来。
荒芜的原野上有些起伏的丘陵,某座丘陵旁有株早已死去的枯树,被雪霜包裹的树枝仿佛是妙手工匠雕成的玉雕,在风雪里轻轻颤抖,仿佛是在缓缓点头,对前来探望自己的故人表示感谢。
宁缺和桑桑走下马车,来到枯树前,树枝的颤抖骤然变疾,上面的雪霜簌簌落下,紧接着,树前被低温冻的极为结实的土地裂出,露出一个洞。
他低头把洞里的东西拾起,然后走回车厢,桑桑也走了回去,枯树前裂开的土地骤然合拢,雪霜重新裹住树枝,一切回到先前的模样。